秉烛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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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秦

  

  恒齮发兵攻赵的那天嬴政也亲临军中了,不过没声张,只是看着恒齮如何阵前训话,军队又如何沉默且齐整地拔营出军。秦兵早在以往的各个战场中证明了自己摧枯拉朽的实力,年轻帝王这次造访军营只是想更近地看看这支即将成就伟业的军队,或说通过这些无名小卒看看自己将会成就的伟业。

  观摩的结果令他满意,无论是军备力量还是问鼎的可能都令他满意。他正转头打算回宫休息,却在他自己的军队里瞧见个不和谐的身影。

  秦国一向以水德为尊,军中装束因而一概偏深,上万人齐动时那份和谐劲大概能治好所有的强迫症。结果那家伙竟然随随便便穿着身白色麻衣,大喇喇站在行军道边,察觉到嬴政的目光,还毫无危机感地转头与他对视。

  嬴政也没特别在意。他的秦国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四面八方奔咸阳来的奇人异士他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不过是个穿衣风格和他的审美不太搭、喜欢看出兵的人而已,没来面见他,他当然不会留意。

  这是嬴政第一次见盖聂。

  一个时辰后他就第二次见到了盖聂。

  彼时他正端坐甘泉宫,重读韩非留下的那么几卷书。他从来没掩饰过自己对韩非著述的赞许,这种赞许在韩非死了后表现得更为浓烈。他读着书,摇着头,像是又沉入了对韩非早亡的叹惜里——这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房外的陌生人。

  嬴政上位才十八年的时候秦国上下都一心记挂着兴兵诛暴乱,他也还没端起始皇的架子,说得具体些就是,后来威名远播的“罗网”、“剑奴”等组织这时还不知停留在嬴政脑袋的哪个角落里。所以对待这样不请自来的访客,嬴政没法像未来那样冷哼一声等着左右把他拿下,反而会以礼相迎,和气地问“先生所来何事”。他尝过其他异客们绝妙计策的甜头,自然知道礼贤下士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那个审美和他相反的白衣人向他回了一礼:“在下盖聂。”

  没人知道那个下午盖聂和嬴政究竟聊了些什么,他们两人都不是会对满足他人无聊好奇心感兴趣的人。但是仅仅第二天,这个走遍七国声名远播的年轻人被招至秦王麾下的消息已在咸阳城内不胫而走,甚至在瞬息之间就已传遍了七国。

  这当口,正是盖聂在七国内声名鹊起、名望渐高的时候。盖聂出鬼谷也才一年挂零,在他看来,自己还处在将学识化为己用的社会实践阶段,但也或主动或被动地实打实掺和进了几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件中。如今他来到了自己毕业旅行的最后一站,并最终决定——说不准是踏上秦国土地后才有决定还是早在出谷时就有计量——将自己的千年大计暂时安放在这个他国口中“野蛮又血腥”的国家里。至于会不会被这个国家接纳,他从来就没为这种琐碎问题担忧过。平心而论,他的见识武功足够打动任何一位君主,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惹眼的出身,鬼谷传人。鬼谷派传人出山走动的消息比盖聂想象的还要更被君主们关注些,所以他在入秦宫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想不通自己仕秦的消息为什么会给其他国家带来那么大的震动。

  不管打动嬴政的究竟是盖聂所具有的哪种能力,至少这场谈话后君臣两人都得到了足够满意的结果。第二天盖聂便得了个在别人眼中不低的职务,算是嬴政向他送出的第一份厚礼。盖聂不动声色地接下了这份厚礼,完全没有表示出一般人都会礼节性表演一下的诚惶诚恐,这点落在某些人眼里就成了他心高气傲的佐证。

  但是还没等某些人把对王上新宠的敌意表现出来,盖聂就展露出了对得起这份职位的能力。这能力是如此的显眼,以至于就连秦王毋庸置疑的心腹李斯都开始疑神疑鬼:论对法家的精研程度,李斯本以为朝堂上无人比得过他,然而盖聂每番谏言又的确都是法家说辞,这让他总疑心此人是有意要取代他的位置。不过这番怀疑也没持续多久,因为盖聂从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思想倾向,他明晃晃地表露了自己对法家的不认可,所有的进言只是因为秦国适合而非自己觉得适合。李斯这便明白,这是盖聂向朝堂各派释放的讯息,表明自己无意朝内争斗,甚至为此不惜自断武功。

  这的确是自断武功。秦国自变法以来便一直将法家立做强国之本,如今雄心勃勃的秦王嬴政更是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可以想见,即使在秦国更加气吞山河的未来,这样的根基也绝不会轻易动摇。在这样上下一致的大环境中表露出自己对法家的不赞许,不仅无法融入文官内部,也无法得到秦王青睐。但凡有一点进取心,都该把自己的脑子收一收,吹捧一下法家制度的高杆。

  不过即使如此,现下的盖聂仍然得到了秦王一定程度的重用。毕竟不论本心如何,他的谏言是实打实的有用,嬴政不是个会为了大道之争意气用事的君王,这样的君王当然有,此刻应该都在自己国内瑟瑟发抖等着秦兵入境。盖聂在入秦的头几年内表现出的渊博学识和政治远见确确实实地证明了世人对鬼谷的传言绝非夸大,也借此将自己的名号深深烙进了朝内有心之人的记忆里。其中有些,譬如蒙恬,即使时隔十几年,见到盖聂的第一反应也还是口呼先生。

  当盖聂在秦国国内默默积攒声名的时候,秦军的铁骑已经踏破了赵国,正屯兵中山,虎视燕国。这年冬,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刺杀行动令秦王欣喜若狂,也使燕国在秦王正大光明的借口下被叩开了国门。

  这场刺杀行动在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内都是市井间津津乐道的谈资,殿上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像是荆轲动手前曾看了盖聂好几眼啦、盖聂当时手上没剑紧急拿了卷轴应敌啦、秦王的天问剑怎么都拔不出来啦、秦舞阳被吓得尿裤子啦,就连当事人可能都未曾在意的地方全部被闲人们挖掘了出来,经过长时间的添油加醋、主观改编,终于变成了没人认得清的传言。但是对于当时的秦国,弱国垂死前的蓄力一击只给他们造成了三处不大不小的影响,一是嬴政再也不把天问剑往腰上挎了,二是盖聂获准带刀上殿开启了由文臣向侍卫的转职,三是秦兵终于得到了合理进攻燕国的借口。

  不过这些变化对于盖聂来说影响不可谓不大。秦王封他“剑圣”又给他殿前唯一带刀侍卫的殊荣,看似重用其实冷藏,此时势如破竹的秦国已被他亲手加固了后防,嬴政大抵是觉得,到了让这个不与他同心的纵横家给其他人让路的时候了。

  事实上盖聂觉得很满意。他投奔秦国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能多快有多快地整顿这摊子烂局,现在的秦国毫无疑问具有这样的实力,毕竟其他诸国只有相互比烂的份。盖聂暂时还是希望秦国能如他所想那样长久伫立,给更多的人带去福祉,虽然他明知从理念上就与他不合的秦国是不可能创造出他想要的世界的。在和嬴政达成默契,自觉退下一线之后,盖聂有了足够的在局中旁观的时间,也因此慢慢确定了些之前并未深究的事情。

  对盖聂始终留了份心的李斯逐渐发现他已看不懂此人了。或者说他从来也没看懂过。离开了争权夺势的朝堂漩涡,安心做他的殿前侍卫的盖聂很少再如之前那样开口讲话,留在众人眼前的就只是个武艺高强沉默寡言的剑客。之前那个侃侃而谈针砭时弊的纵横家变成了个只进不出的闷葫芦,从他口中再挖不出一点秘密。

  在盖聂完成向侍卫转变的过程中,他的能力又一次被七国所瞩目。不过不得不说,这里有“盖聂”这个名字的名气加成。以前秦国的护卫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帮嬴政拦下一遭又一遭的暗杀偷袭,可从没有人称赞过他们什么。反观盖聂,才出了几次手,他的事迹便已传播得天下皆知,配合着弑友投秦等传闻,把剑圣的骂名推上了又一个巅峰。

  荆轲的那把剑重铸好的那天,赵高特地通知了嬴政一声。赵高知道这柄剑是要给如今名声大盛的剑圣盖聂的,便留心把剑带了来,打算亲自给他送过去,顺便聊一聊剑技方面的事情。嬴政的掌控欲日渐增大,咸阳城内现有的武装力量定然不够,不仅要增加人手,还要提高个人实力,赵高打算在嬴政嘱咐前就先开始准备,并且觉得骤失权力的剑圣对此一定颇感兴趣。不过他的这点计较从一开始就被打乱,嬴政听了他的汇报,拔出剑看过几眼,突然产生了个想法。他还剑入鞘,站起身说:“我正要离宫,不如我去送给他。”

  上位已有二十年的嬴政积威颇深,虽还会摆出那副宽和有礼的姿态,但身边人早就不敢同以往那样熟不拘礼地和他说话。嬴政既然说了要亲自去送,其他人当然不敢反对,站在原地看着他抓着与剑柄风格十分相称的金属剑鞘,施施然离宫。

  嬴政此番前往盖聂住所,实属心血来潮。他和荆轲的过往交游嬴政在刺杀的当晚就已弄得一清二楚,把残虹剑送给盖聂的决议更是试探大过了赏赐。两年前甘泉宫谈话时盖聂向他展示了不惜一切的决心,他很好奇此人的一切究竟包括了多少东西。

  实话说,嬴政对盖聂很有兴趣。他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入秦的目的,而这目的纯粹得令嬴政吃惊。比起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目的,他更习惯听到群臣那些夹杂了私欲的计较,比如施展才华,谋取官职,甚至是为他国窃秘,他一概了解,便知道该如何对付。到了盖聂这里——这种人他该怎么办?一个不谋私利的人该拿什么去打动他?若说共同理想,嬴政又没法与盖聂同调,这事盖聂看得出来,嬴政自然也看得出来。两年间即使盖聂百般压抑,但两人在对秦国的期许上的分歧仍会让嬴政觉得如鲠在喉,他是秦国唯一的主人,这秦国内本不该有第二个可以对秦国的未来指手画脚的人出现,就连想也不行。

  盖聂正坐在桌前看一卷嬴政绝不会喜欢的书,嬴政进门时他没来得及收,也就没费心去收,只是起身见礼。

  嬴政果然只淡淡扫了眼书卷,将剑递了过去:“这是前次燕国刺客所携凶器。剑是好剑,寡人着秦国最好的铸剑师糅合五金重新修铸,消除杀气,增大威力。卿护驾有功,这剑的主人除了你,不作他想。”

  “谢陛下。”

  盖聂可以说是迅速地接了话,抬手接剑,神色平静。他似乎已忘了这剑的前主人是他独一的好友,也忘了这剑身曾饮过他独一好友的颈间热血。

  他没有把一滴思绪留在这桩惨事中,抬头道:“陛下亲自来找,必然不止此事。”

  盖聂的脸色苍白,像是还没从那次的伤痛中痊愈,但他的眼却明亮透彻,显出与病痛身躯完全不符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是年轻人活着的证明,也是年轻人心中深藏着的、或许从不曾与他人说过的愚蠢理想的露头。嬴政知道他对自己说的希望秦国强盛希望秦国一统中原的理想绝不掺假,同样也知道这必然不会是盖聂最终的目标,然而在这一瞬间,嬴政看着握紧剑鞘,充满了生命力的盖聂,忽然就理解了这个年轻人隐蔽的内心。

  总的来说,盖聂并不是个很难懂的人。他顶多只是习惯于游走在多数人看不见的世界里,习惯于琢磨些多数人想不到的事情,习惯于追求些多数人理解不了的东西而已。巧合的是,虽然与他追求不同,但嬴政的确也是这样的人。

  在与嬴政进行了第二次不为人所知的商讨后,盖聂在朝堂中愈发的低调起来。当这种低调持续超过五年,这个侍卫在大多数人眼里便只是个靠武力吃饭的剑客了。有趣的是,少部分知道他与嬴政单方面保持了私下往来的秦国重臣却不敢把他视作儿戏,嬴政不信任他,却也信任他,这样微妙的平衡凭这些重臣的如炬目光自然看得出来。

  当然,不得不说,这样单方面的私下往来也越来越不频繁了。在这五年当中,嬴政又攻下了几座王城,收纳了天下之民,此时充拥在秦国大殿上的玄衣人们汇集了各地口音,愿意为嬴政效犬马之劳的也不仅仅法家一派。秦国的能人太多而不是不够多了,嬴政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安排这么多投效来的能人,至于其他琐事,自有能人踊跃效劳。盖聂的作用比之五年前,可谓微乎其微了。

  最后一处战报传来时,嬴政坐在越发显高的王座上,面上表情高深莫测。此时已是罗网首领的赵高上前几步接过战报,揣度着秦王眼色,便没有递上去,只在旁边等着。等了很久,嬴政方才开口道:“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籓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後世。其议帝号。”

  盖聂低头看了渊虹一眼。这瞬间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去看自己的剑,秦国的现在,未来,以及嬴政的现在,未来,还有他愿意抛却一切去追逐的梦的现在,未来,这些东西一齐出现在他的脑中,刹那间他的内心一片清明,之前的所有推断已被秦王自己一一印证,他看着手中剑,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那份年轻的生命力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这必将被铭刻进大地的一天后,咸阳,这个帝国的中心,恢复了以往的忙碌。盖聂游离其中,格格不入。他的侍卫工作已经由更多人承办,这其中包括嬴政自己的势力,以及六国在野的投靠势力。在一切没有被嬴政真实地把控在手心的时候,他仍能做出亲切的模样,不过这份耐心在最后一份战报传来时就已宣告殆尽,盖聂自知位于会被立即抛弃的人选之列。

  事实也的确如此,整整三年内嬴政没再与盖聂说过一句话,他甚至偶尔会觉得奇怪,盖聂为什么还不选择离开。有他在的秦国永远不会变成盖聂想要的样子,他不知道咸阳还有什么值得盖聂浪费短暂生命的地方,虽然盖聂离开的那天可能也就是他的死期。整整三年盖聂也没再出过一次手,他间或彻底消失在嬴政的眼皮下,就连罗网的暗探也找不出他的踪迹。但不多时他又会主动出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读书,静思。

  直到那天。

  嬴政在咸阳城里看到盖聂时他正站在城门口,扩建宫殿的民兵沉默地从他身边走过。那家伙身上还是那件万年不变的白色麻衣,大喇喇站在道边,察觉到嬴政的目光,仍旧毫无危机感地转头与他对视。未几,盖聂转回头去,向着城门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嬴政察觉出了不对。盖聂虽然轻装简从,但嬴政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不一样的讯息,一个满足于在咸阳安居的人是不该有那样鲜活的眼神的,只有当一些虚无缥缈又值得为之抛洒热血的东西隐匿数年重见天日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盖聂隐藏着的又坚持着的东西是什么,嬴政一时间有点想不起。不过这不妨碍他示意身边的罗网行动起来,打算在他回忆结束之前把人抓回来,至于他的推断的正误,这并不重要。

  盖聂听见了身后的兵器破空之声,却丝毫没有停下他的脚步。沉寂了三年之久的渊虹锵鎯出鞘,摆脱了那具华丽又沉重的棺鞘,如惊鸿腾飞于林,瞬息间已割断袭至身前的利剑。借这削剑之力,他往更高处飞跃而去,麻衣被空气撕扯得猎猎作响,正如展翅破笼的白鸟。

  是不同于正在华美地死去的咸阳宫的,活着的白鸟。



这篇文充满了对大叔的滤镜23333
其实促使我动笔的就是那天半梦半醒里看到的一个画面,嬴政正对着盖聂,盖聂背对着夕阳,嬴政感到盖聂正活着,和咸阳城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活着。
所以活着就成了我一再强调的主题。
和游云不同,她认为那个时代里的大部分人都是理想主义者,甚至于现在这个时代里也从不缺乏,虽然不会有人做到盖聂这样的极致。我和她正好相反,我一直觉得会有盖聂这样的极致,但这是上下数几千年才能找到的几个。我在写这篇文的时候一直在脑补游云,如果换游云来她会怎么写,大概是一大帮子互相理解但是各不相同的理想主义者心灵相通相爱相杀的画风吧(不我这是对游云的污蔑),反正到我手里就是一帮子俗人和唯一一个超凡脱俗小仙女盖聂的对比(有时候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盖聂黑)。
然后,反正,想说的都在文里了。这篇文我有点刻意模仿某位先生的风格,所以整个文章非常无聊(不不是这样是因为我的模仿太过拙劣所以才会显得无聊的),感谢可能为数不多的看到这里的各位。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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